坏劫榜上的名次,大多都变作了灰黑色。
仅有濒临末席的十馀个名次,此刻愈发殷红。
而在那道灾殃榜上,竟有半成以上的名字,都变得愈发鲜红,其中最为显眼的那个名字,就是排在第五位的猖”!
周昌隐约能猜到这意味着什么。
阿大也在这时给了他确定的回应:“坏空双劫即现,便是久立劫中的人鬼神,比拼杀力的最佳场所,坏劫榜上末流,欲更上层楼,攀登更高名次,灾殃榜上殃种,亦有脱出双劫,登临坏劫大榜之心。
“你看这些名字————那些愈发艳红的,便是此时涉足进了这处劫场之中。
“那些名字灰黑的,则是对这处劫场无意,并不在此中的。
“这些鬼神,一旦踏临杀场,此中活人,必会是首先沦为食粮的那些,你虽在殃榜之中排列第五,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活人————以你这样身份,被鬼神关注到了,也会被视作绝佳的猎物。
“所以我劝你明哲保身,不要沾染别人的因果。
“你保不住此间任何一人的性命————”
周昌目光扫过在场被笼罩在宙光中,神色惶惑的人们,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天穹中浮现的那副写满名字的人骨空洞,道:“这样来看,一旦某一地域沦为鬼墟,坏劫降临,不论是身在何地的鬼神,都有了随意走入这处鬼墟的能力?”
“须是名列坏劫丶灾殃榜上的鬼神,才能进入这些鬼墟当中。
“一旦有两个和超过两个以上的鬼神涉足鬼墟之内,这处鬼墟之内,坏劫气息激荡,想要离开,便唯有杀破坏劫,自然能自此中脱颖而出。”阿大回道。
它的话,让周昌联想到了其他的事情。
周昌接着问:“这处鬼墟,乃是自新世沉陷到这旧世之中,它就存在于那条火车轨道之畔一如在以往,火车经过此间,却不会引致此间坏劫气息激荡,尚可以车上并没有什么强横人物,没有名列双榜之上的鬼神存在的理由来搪塞遮掩。
“可在今时,火车上有一位五脏仙”。
“这种层次的诡仙,不论如何,都该在坏劫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了。
“为何即便如此,火车从此间经过,竟然都没有令此间沉寂的坏劫复苏?”
不必阿大来回应周昌,周昌已然自行想通了个中关节,是以自问自答道:“是因为那列火车本身,或许能屏蔽双榜之上人鬼神的气息存在,是以其能安然无恙,通过这处鬼墟。
“而坏劫复苏的前提,须得是有两个乃至以上的榜上鬼神,出现于此间,此间坏劫自会降临,诸般劫相尽显。
“我算是其中之一。
“另一个榜上鬼神,该是恒久存在于这处鬼墟里了。
“它会是坏劫榜上鬼神,还是灾殃榜上的秧种?”
坏劫榜上只有诸多名次,各个名次映射的鬼神,都因周昌未曾登临此榜,而无法被周昌所窥见。
周昌目光刷过灾殃榜上的诸多秧种,其上诸多鬼神,似乎也不是此间劫场中蛰伏的那个鬼神—他总是联想到那声凄厉的女声,呼唤着一个叫阿香”的名字,而灾殃榜上,并没有阿香这个名字。
今下线索实在太少,只看榜上名单一旱魃”正在步入劫场;
右眼”正在步入劫场;
猖”已经步入劫场;
坏劫榜第七十五,正在步入劫场;
坏劫榜第八十八,正在步入劫场————
每一个猩红的名字,都映射着一尊鬼神,正在步入此间的劫场!
“徜若是本生于这鬼墟之中的那位鬼神,名列榜上,其最终又将所有踏临劫场的鬼神,全都坑杀一这位鬼神,可能会连着这处鬼墟,一同化为劫墟”层次的想魔————”
阿大这时候冷不丁地提了几句。
周昌看到阿大变化出的那些文本,愣了愣神,旋而咧嘴笑了起来。
劫墟乃是想魔的最高层次。
这个层次的想魔,会有怎样杀人规律,无人能够揣测。
这处鬼墟里的鬼神,要成为劫墟的概率极其缈茫,但阿大的言语也总算是提醒了周昌,让周昌对这隐身于鬼墟里,始终不曾露面的鬼神,打心底保持了一分警剔。
天上的白骨空洞正在消散。
黑暗逐渐淹没天上那副骸骨,将骸骨空洞慢慢填满。
待到白骨空洞完全消失的时候,众多鬼神将会真正踏临这处劫场。
周昌将剩馀的十几个人,都聚拢在了自己身边,开声说道:“眼下继续沿着轨道走,不仅走不通,可能会再次遇到你们所见的那列吃人火车”不说,而且只怕你们都走不出去多远,就会彻底死在这个黑夜里了。”
他没有与众人明说,此间已化作劫场,众人仅靠双脚走出这处劫场,根本毫无可能。
这样的言语说出来只会徒增这些普通人的恐慌。
“看到远处那个村子了吗?
“往那个村子里走吧,到那个村子里先躲一躲,把这个黑夜避过去了,再谈其他。”周昌接着道。
这个黑夜注定漫长。
在场的人们,绝大多数怕是也熬不过这个夜晚。
“那个村子————”有个瘦长脸戴眼镜的中年人恐惧地说道,“那个村子里,只怕都是鬼,火车之所以会在这里停靠,也是因为那个村子————
“这个时候,再去那个村子,不是更在找死吗?”
“如今哪里没有鬼?”周昌摊手道。
其实照眼下情形来看,若是远离铁轨,躲在那个村子之外的地方,遇到鬼的可能性暂时会减小许多,但榜上鬼神出没,在村子外面一旦暴露,就是立刻就死的下场。
周昌想带着众人走进村子里,就是相中了那个地方乃是诡类聚集之所。
那些诡类,不仅会给他造成障碍,也会给踏临劫场的其他榜上鬼神,造成障碍。
两相对比之下,他面对的困难反而小了很多。
带着众人存活几率也就大了许多。
“我不相信你————”那个眼镜中年人连连摇头,不敢看周昌的眼睛,只是嗫嚅着嘴唇道,“刚才就是听了你的,沿着铁路走,结果死了那么多人————
“不能再听你的了,我要回家,我得活下去————”
说着话,他跟跄着后退,转身走向远处。
他既未走向远处的铁轨,亦没有走向坡下堆在雪层里的村庄,而是朝一处黑暗笼罩下的深林子里走去。
四五人见眼镜中年人踉跟跄跄地走开,也都沉默着匆匆离开。
周昌身边顿时只剩下五六个人。
那些走出宙光笼罩范围的人,身上仍旧有层薄薄的斑烂光芒流转着,有这层薄薄的宙光庇护,他们就相当于是在辐射区”里穿上了防护服,不会轻易就陷入天人五衰”的状态里,性命交修的三把火不受控制地涌出。
目送几人离去,周昌也没有阻拦。
跟着他的人,他都没把握救下他们的性命,他们既有各自的选择,周昌自然也尊重他们的选择,便留了一些宙光在他们身上,算作对他们的临别赠礼。
“你们几位要不要走?”
周昌看向剩下的人,笑着问道:“你们跟着我,未必就能成活。
“当下环境诡异,凶险众多,我不能够确保你们的性命无虞,若是真正遇着了太凶险的情形,大家也只好各安天命一我须得首先紧着我自己和身边亲近人,所以,你们若有什么想法,不妨提出来,自去实践,我会在各位身上留下些许手段,能让诸位得以抵御今下环境的侵蚀,不至于倾刻陷入天人五衰的境地。”
他的话说得直白,周围人里又有两人神色动摇,他们向周昌匆匆抱拳,便追向那几个离开的人。
黑暗里,远去的人身上,宙光莹莹点点,似呼吸般收缩闪动。
附着在众人身上的这层薄薄宙光,仍与周昌心识相连,他甚至可以通过这点宙光,将拼图撒播到这些人的身上。
看着身边剩下的四个人,周昌摇了摇头,迈步就朝远处坡道下的村庄走去,几个人见他迈开了步子,也赶紧都亦步亦趋地跟着,生怕自己掉了队,死在这茫茫的黑夜里。
高坡下的村落,应是很久都无人居住。
村落房屋建筑多有破损,其中八九成已经不能住人。
一进到村落里,众人便感觉到空气里的阴冷感骤然加重,那些房屋的夹角过道里,好似随时都会走出来诡异的人影,一种被窥视着的感觉,浮出众人的心底。
“这里的房屋建筑,和当下这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,但隐约还有些区别。”袁冰云观察着村庄里的建筑,伸手指向远处那座铁皮尖顶的高大木屋,眼睛微亮,“这种建筑风格,在当下这个时期,应该是几乎没有的,这种用原木叠砌墙壁,窗楣雕画的尖顶木屋,叫做木刻愣。
“主要是由俄国传入东北地区。
“旧世里,没有任何的外国”。”
周昌听着袁冰云的言语,一面领着众人走向那座与村落聚集的建筑距离稍远的木刻愣”,一面向袁冰云问道:“这也不太象是新世的村落,绝大多数新世的村落,不可能还留有夯土墙丶浅水井这些建筑,这些房子,看起来都太老太旧了。
“新世再如何贫困的村子里,也该有几户象样点的瓷砖房才对,但这里也根本都见不着。”
袁冰云点了点头:“这象是清末民初的村子。”
“新世都到什么年景了,哪里会保留民初时期的村落?”周昌闻声皱紧了眉头,他先前与阿大交谈过后,先入为主地认为,当下这处鬼墟,乃是从新世沉降到旧世来的。
可眼下这处该是民初时期的村落,一下子就让他的这个推测立不住脚了。
袁冰云跟着他,从村子的低洼处走到高处,村子较高地势的这一片建筑风格,虽然大都仍旧是破损不堪,但房屋院舍的间距丶形制,分明象是经过刻意规划了的,街巷的间距也都十分工整,整体而言,比下面的那些村居牢固和整洁程度要高了不少。
周昌推开一扇铁栅栏门,走进那处民居里,看到了村居角落里木头做的狗屋o
堂屋前铺陈的木质地板和阶梯。
这些房屋的墙壁较薄,但都是砖砌,窗户也开得较小。
周昌搬开屋门,走进里头屋顶塌了半边的卧室里,看到了卧室里已经损毁大半的榻榻米。
自走入这个院舍开始,他就隐约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,此刻看到了房间里的榻榻米,周昌才心头恍然,这样的院舍,就是日本民居的风格!
可眼下这些日本民居,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分明是北方地区建筑的村落里?
周昌又走出院舍,看着地势低洼地区的那些房舍,再看看高处的这些结合了日式风格的民居,二者之间,泾渭分明,看似互相融合,实则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,将双方分隔了起来。
“这是伪满时期的产物。”
袁冰云比周昌更快反应过来,她出声说道:“这个村子里,原本应该是东北人和东瀛人共居的状态,高处的这口井,是一口深水井,供以前的东瀛人日常取用,低处的浅水井供本地村民取用,高处排下来的污水,会渗透到低处的浅水井里,水源也会被污染。
“村子里这些东瀛人的房屋建筑,后来绝大多数都被拆除了。
“就算有所保留,也不可能象这个村子一样,保留得这么————完整。”
袁冰云蹙着眉,她不能理解这个村子的存在。
因为若是在新世之中,这个村子根本就不会存在。
而在旧世里,都已没有东瀛人丶俄人的存在,这样的村子,又怎么可能形成?
“那这就是伪满时期的一个村子了。
“它在那个时期,沦为鬼墟,沉降到旧世之中,永远维持住了那个时期的模样,只是时间在这里不曾失去效用,鬼墟上的建筑,不断地倒塌毁损,直到我们走进来,看到它今下的这副样子。”周昌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来,他想通了问题的关键。